【贾正】倾城之恋
两个太温和的人在一起呢，往往把最锐利那面针锋相对，拥抱也带着鲜血淋漓，在愈来愈接近的痛苦之中，只看谁先败下阵来。然而分开的苦楚远远胜过拥抱的疼痛，无人晓得。
黄明昊是这样一个太温和的人。然而那一双眼睛深深望进去是阳春的严冰，将化不化的样子又凉入骨髓。如若他是生作普通男子，倒不至于现在这般刀枪不入，但既然是生作了黄明昊，便是天造的一个舞台胚子，逃也逃不掉的运命。于是在七彩染缸娱乐圈里进化再进化超进化成为现在这副从容应世的模样。
那个在异国他乡录节目搞错蛋黄蛋白手足无措的少年被永远封存在2017年。变成手机里像素模糊的视频，恍如隔世。
同时封存的还有决赛那晚泪光闪闪的足足17秒的告白。他不想在镜头面前流露出任何情感的端倪。一次次的回避闪躲最终凉透了那个人的心。但也不过，让他浅淡地难过而已，他从来不缺他这一个弟弟。没有谁离开不了谁，就算刚开始撕心裂肺最后也会渐渐被时间磨平到无情。所以干脆把过往习惯搁置。而黄明昊心里那半分地，从此便廖无人烟了。单飞之后，刻意回避同台，黄明昊知道自己是陷进去了，自己是输掉的那一个。不然不会连逢场作戏都做不到。
可世事大抵不由得人。艺人也不过戏子，纵使万人追捧也不过资本掌心下的蝼蚁，和命不由己的古代伶人没多大区别。话说回来，命不由己的恐怕是这芸芸众生吧。谁又能真正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既然称之为命运……死生契阔……
扯远了。
黄明昊看着节目嘉宾上那三个字看得眼睛生疼。其他的名字都成了虚焦镜头下的模糊背景。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跟他同台么？”黄明昊的语气很难听。
“这个我们不能推，好不容易争到的资源，不可能推的。对方，也没有推的意思。”助理小心翼翼但是语气不容辩驳地说。
黄明昊闭上眼睛扬起头，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也知道推不得。
“那个……外面已经在传你们不合了。一直这样的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什么？”
“看得出来你在刻意回避。”
黄明昊没说话了。又要见面的时候，心跳又鲜活地从遥远的地方回归，一下一下一下下提醒着那些曾经的日日夜夜。就连接话筒时不经意的指尖相碰触，那一方皮肤迅速升起的温度也迅猛袭来，痒。光是回忆里的眼眸，黄明昊就已经不敢对视。会灼烧得他心如绞痛。
“快去化妆吧。”助理硬生生把他从溺水状态里拽出来。
黄明昊站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人不要总回忆过去，要去更加期待未来。这句话以座右铭的身份站到他面前，讽刺。黄明昊斜着嘴苦笑。他的这种笑，杀伤力非同寻常。一个内心如坚冰一样的人的冷笑，即便是长在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也足以让人感觉恐怖。
助理不敢讲话。只默默领着他去到化妆间。
黄明昊被锁在了门口。朱正廷提早一步在里面了。就坐在平时黄明昊固定坐的位置上。双腿明明软塌塌却死活迈不出去的感觉陌生在第一次舞台。
那是那个完美的侧脸。黄明昊看《霸王别姬》的时候，袁四爷一句“一笑万木春，一啼万古愁”在他脑里毫无疑问地指向这一个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多少人一掷千金千里迢迢赶来只为看他真容一眼。朝夕相处的他，也未能幸免用上所有泛滥的赞誉去形容他。这张罪恶的脸。
“我去让他让出来那个位置。”助理感觉不对，赶紧向前。
“不用了。”黄明昊压低声音，迅速地拦住助理。
他强装镇定，走到对面的梳妆台，只为了背对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影像。
“Justin~你来啦。”正在画眼影的朱正廷半闭着一双眼睛笑得明媚，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不，他称呼他为Justin……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回不去了。
“嗯。”黄明昊不确定自己这个字有没有发出音来。只觉得口腔干燥难忍。
原以为背对着就能逃过一劫，终究是失算了。那人晃动出黄明昊身体的遮蔽，就算只是一根头发，还是一点鼻尖，都让黄明昊刺痛。他干脆是闭上了眼睛，却又不舍似的贪婪睁开。一小时的化妆时间有一辈子那么长。
你看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会跟化妆师撒娇，还是那么龟毛，挑剔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进来的人打招呼，微笑，玩闹。娱乐圈并没有让他进化多少。
他过得很好，就算没有你。黄明昊对自己一遍遍残忍重复，一次次凌迟处死。
朱正廷先化好走了。黄明昊松了下来。待会上台，拜托站位要离得远一点。
然而真正发现站位是最遥远的两端时，那种不由自主的失落让黄明昊恼恨。例行的自我介绍比想象的轻松，职业素养让黄明昊不至于在舞台上被击垮。听那句“大家好，我是朱正 廷。”时，内心的震动并没有那么强烈。好歹是天衣无缝。
“那接下来这个问题我想问问朱正廷。”主持人把身体侧向了朱正廷，看了一眼主持卡，“我们正廷的新专辑也是即将发布了。那听说这张专辑有我们正廷自己创作的一首歌哦。”
“是的~”
“那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一下这首歌有什么深意呢？”
“啊这首歌，它的名字我也想了很久，最后定下来是《双鱼》。这个就很简单，因为我是双鱼座。”
黄明昊不禁笑了出来，确实是他会想出来的很简单的歌名和理由。还要想很久啊……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笑之后黄明昊有点生自己的气。这个时候的沉溺就会显得以后更加狼狈。只有装作毫不在乎才能体面退场。
“也因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也是双鱼座。”朱正廷又补了一句。
五雷轰顶。黄明昊一瞬间失去所有的思想活动。对他很重要的人？双鱼座？不，不会是我的。双鱼座的人那么多……黄明昊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他气，为什么朱正廷要选择在这样的场合在镜头前说这样明知道在他这里会有歧义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光明正大地使他难堪。他是什么心思，是要用他们之间针锋相对的刺，来让他溃败吗？
“哦？那这首歌你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哦。”主持人接话，引出歌曲的内容。
“是的。这首歌的歌词我很用心地写了，把我和那个朋友的故事都写了进去。连MV也截了一些以前很珍贵的视频……”
“哇哦！那真是让人期待呢。不知道正廷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那个人是谁呢？”主持人看了一眼提词器，导演没有打断他。
黄明昊只觉得演播厅憋闷得慌。气压让他难受，让他呼吸不过来。他不想听到回答。
“就是坐在你身边的这位，我们的Justin啊！”朱正廷明媚一笑，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跟多年以前，他手放在测谎仪上，毫不犹豫说出他的名字一样。
主持人立刻眼睛一亮，观众席上也爆发出一阵呼声，他转过身来对着黄明昊。而黄明昊面如死灰。他抿着下嘴唇，全身都在隐隐颤抖。他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话语，只是勉强让自己站稳，支撑着自己走下台。
是的他径直就走下台了。主持人一时间有点失措，观众席嘘声一片。导演指示维持现场秩序。
朱正廷追出去。
“你疯了？”朱正廷一把拉住黄明昊的手。
黄明昊用力甩开。睁着红彤彤的一双眼看着他，抿着的下嘴唇不住颤抖，他狠狠地，狠狠地看着朱正廷。
“你才疯了。你他妈就是故意的。”黄明昊声音都哑了。
“我故意什么？我做什么了？”朱正廷也气了。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每一次血肉模糊的争吵一样。
黄明昊只是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走了。朱正廷没有追上去。
黄明昊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哭了。眼睛被泪水浸润的感觉让他有些刺痛。久旱……遇上滂沱大雨，是干燥脱皮的皮肤接触到湿凉的面膜。
当天晚上黄明昊关着灯坐在房间里，手机关机，消除一切光源，隔绝外界一切的嘈杂。不去想明天他罢录的头条，不去想经纪人和老板的怒骂。他就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水里无法呼吸，看着太阳就在头顶波光粼粼却无法靠近。
他放任自己在回忆里遨游，贪婪吸收光明养料，撕扯伤口享受满口铁腥味。他说，是Justin啊。是对他很重要的一个双鱼座的人。这么久了他还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吗？确认了这点他又要求证是不是最重要。如果不是最重要他宁愿根本不重要。
朱正廷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黄明昊偏偏要往坏处想，往最坏的地方想，就算内心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的心意，他也要为了自己的颜面往最坏想，他已经不自信自己对他的了解了。他一遍遍重复他在台上跟别人组CP时候的亲密，一遍遍重复这些年他的绯闻。还偏偏要写什么歌，什么双鱼座，不过是不想双方难堪而已，没有诚意，不是他要的感情。根本就是作秀……
最后的最后黄明昊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朱正廷还是那个朱正廷，是他变了。黄明昊不得不承认。他骗不过自己。朱正廷对他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滚烫的咸涩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寂静里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想起。
大概是前台有什么事情。黄明昊很努力地从溺水状态里起来。
“救我。”他心里一牵一牵地痛。“救我……”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艰难地拿起听筒。
“喂。”是朱正廷的声音。
黄明昊再一次溃不成军。
“明昊。”他很柔很柔地喊他的名字。
黄明昊整颗心都在颤抖。
“明昊，我爱你。”
啪。黄明昊迅速把电话挂断。
这算什么。他固执地想着，那些赌气的话语。把他当成小丑么？自己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到头来是他宽容地站在原地，一句我爱你，让他这么狼狈，丧失所有体面，那些在黄明昊心里上演无数遍的冷漠剧本全都失去效力变得万分可笑。他的挣扎变得那么丑陋。一句我爱你，就能让这一切得到原谅么？
能。
黄明昊把脸埋在手里痛哭。
我爱你，我爱你朱正廷。
门铃声。
不开。黄明昊知道是谁。不能，绝对不能让他看到他这副样子。尽管他这副样子他已经看过很多很多遍。
电话声再次响起。
黄明昊拿起听筒，把听筒紧紧贴住耳朵。
“明昊，开门好吗？”
挂断。
黄明昊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到门边。他没打算开门，他不会开的。他虚脱一般靠在门上。仿佛那堵门就是他的命，是投胎的门。
“明昊。”朱正廷的声音隔着门暗暗地传过来。黄明昊贪婪地咀嚼每一个音节。
“明昊，你听得到吗?”朱正廷的声音大约是带上了哽咽。
“你不说话，我就在这里说一个晚上可以吗？明昊。我时常怀念出道前的日子。那时候的我一心想着出道，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现在求之不得的东西。明昊。单飞之后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我知道你不好受。”
你凭什么有这个自信。
“你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你这样一个人，只是不对外说而已。我……我，对不起。就是因为靠的太近所以我们才会那么痛苦，当初我竟然天真地以为分开就会好的。没想到更加痛苦。在一起的痛苦是一种，不在一起是另一种。”
寂静。
黄明昊不得不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
“曾经我们之间，隔着巨大的不确定的未来。现在我不想这样了。我不管他们怎么说了。我不想再逃避了。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黄明昊贴着门跌落在地。
门外没了声音。
世界上唯一的声音来自落地窗外的繁星。安静地直播黄明昊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在尘封的感情里带着血气跳出来。
他走了吗？黄明昊坐了好久好久。听不到声音。
他走了吗？
黄明昊努力支撑自己打开门。
只是开了刚好一个人的宽度，他就跌入到一个宽大的怀抱里。刚好听得到那个人跟他共振和鸣的心跳。这个怀抱他在梦里渴望了多久，在回忆里埋葬了多久。
黄明昊很用力，很用力地回抱着他，放肆地哭出声来。就算吵醒整个酒店也不在乎。
朱正廷的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两人是怎么睡着的，黄明昊已经忘记了。大概是他苦累了，就睡着了吧。他已经很久这样安稳地睡过去，很久没有这样无梦的安眠了。
第二天醒来，黄明昊花了几秒才适应新的处境。他不敢睁眼，不敢看到身边空空的另一边床。都是真的吗？这回不是梦境吗？他的心跳渐渐复苏，已经，处境已经发生变化了吗？一切都回到从前了吗？
他试探着，伸手探去——
被一只熟悉的暖和的手一把握住。就那样紧紧握住。
楼下已经围了一圈记者狗仔。乌泱泱一大片等着独家新闻。黄明昊打开手机，显示助理几百个未接来电，她的愤怒和无助已经穿破屏幕了。他还没打开微博，他不想打开。那些对他已经无所谓了。
“你怕吗？”朱正廷问。
“怕什么？”黄明昊直直看向他眼底。
朱正廷笑了，没有说话。
洗漱，换衣服，化妆，退房。黄明昊站在大厅看着外面的人墙，整个城市都在为他们沸腾。很快，全国都会看到这样一个场景——
朱正廷与黄明昊十指相扣，紧紧地拉着他，径直撞向外面的人墙，不管多么拥挤，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海浪可以冲散他们了。那紧扣的十指就是最牢固的镣铐。
像以前很多很多个机场一样。黄明昊被朱正廷牵引着，走向未知的未来。
如果朱正廷喜欢读书，他会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如果黄明昊听过，他也一定会喜欢这句话，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
他们在全世界面前，牵着手走向了下半生。